2010年12月9日 星期四

晝夜之交


6點15分,日落。我們趕路著,為了在天黑前回到旅館。

這是美國大使館的安全規定。天黑不得開車,更別說是這種窮鄉僻壤之地。假如違反又發生交通事故,可不是光被炒魷魚而已。


Sunke,是淘金的受難村莊之一。這裡絕大部分的住戶都從事淘金工作,半年前Yargalma和Dareta發生兒童鉛中毒疫情時,Sunke也有許多小病患發燒、抽慉,疑似鉛中毒。雨季交通不便,要繞遠路坐2個鐘頭的車,才能抵達無國界醫師(MSF)的診療站,抵達的病童奄奄一息,確診鉛中毒後,許多便撒手人寰。這偏僻的小村落,直到半年後才獲得外國人垂青,前來了解鉛中毒狀況。村中土壤的鉛含量高得嚇人。美國的容許上限是400個ppm,Sunke的測量值是48,000個ppm。


感謝乾季的到來,河川水位降低,原本會讓車輛深陷的泥沼,也乾燥得足以通行了。現在從Anka縣政府只要開車60分鐘就可以到達Sunke。我們在這裡拜訪村長,說明要進行的兒童戶口調查與鉛中毒測量。村長一聽便懂。他家裡、周圍鄰居家裡,滿是發生抽慉的幼童。先前已經送了10幾名病童去MSF診療站,只是用藥稍有恢復,還是必須回到這環境深受污染的家。病情好了又壞,沒完沒了。


美國來的環境工程公司,已經在著手訓練村民,清理家園。鏟起遭受污染的土壤,覆以村外運來的乾淨土壤。進到家戶中,把家裡的泥土灰塵裝袋,一袋袋運出家門外。穿著白色制服的村民工作大隊,戴著口罩忙進忙出著,用雙手把自己的家園收拾康復。是的,「康復」,為了村裡男女老幼、牛羊雞犬,還有信奉伊斯蘭的子子孫孫們。


我們在村子裡繪製地圖、尋訪家戶位置。老人帶著小孩走出家門,上前急切說著我聽不懂的話。摸摸額頭,明顯是發燒,靠翻譯問了一陣,這小孩原來曾在MSF診療站接受鉛中毒治療,中輟返家的病童,近日抽慉再度發作,現在高燒不退。他的父親從工作隊跑來,懇求我們載運他兒子去MSF診療站。

是的,一日工作將了,差不多是時候離開,車後座也有空位,診療站也在半路上。地利、人和都有,問題是天時。

3點半,太陽西斜,懶懶的蒸發著地表所剩無幾的水分子。此時出發,正好可以在天黑前回到旅館。路程就是這麼遠,多載個病人,就表示要跟老天買時間。可是豈有見死不救的道理?


我們催促著媽媽抱小孩拿行李坐上Landcruiser後座。沒有空位留給父親,要自己想辦法找人騎摩托車載他。崎嶇顛簸的旅程,小朋友竟能睡著香甜,哭鬧僅一兩回而已。4點40分我們到達MSF診療站,醫生和護士才見面就認出小朋友是熟客,接手照顧。我們再前往MSF的辦公室說明來龍去脈。到5點20分啟程時,轉頭一看,太陽已是紅通通的在招手了。

晝夜之交的道路,行人、動物、牧羊人、駕駛、乘客,都忙著回家,速度只有更快。地面多的是大坑洞,撒哈拉的沙塵現象更為明顯,幸好仍有些微光線可以辨識,不至於讓車輪陷入困境。救了一個小孩,我們一群人捏著冷汗在青色的天空下,祈禱一路平安,還能及早抵達。駕駛不是蓋的,飛馳、超車,還能講笑話安撫大家。這裡是非洲,沒什麼好緊張的。Anything can happen. Everything will be fine。我也加入笑話行列,萬一因誤時要炒魷魚的話,就炒我好了,反正我的薪水是台灣出的,回台灣工作就好。

6點40分,天已黑,但我們平安回到旅館。一切恢復寧靜,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

明天,繼續工作。

2010年12月2日 星期四

被世界遺忘的角落


嘿,好久不見。你說你飛了一趟台北。我呢?又是奈及利亞。是的,還是那鉛中毒的事情,亟待解決的問題多多,非讓我去不行,這次又是整整一個月。

你說你過慣了都市生活。我喝過非洲水,便戀上非洲土。


2010年11月初,奈及利亞北部,Zamfara州,Maru縣。我們在被太陽蒸烤欲裂的泥巴路上,尋找一個叫做Manya的村莊。縣政府提供的手繪地圖上,有條彎曲的道路通往這邊境之村。車程要多久?「大概兩個鐘頭吧。」縣政府的官員說,但他自己不曾去過。司機老經驗,告訴我們最好要有心理準備會開上4個鐘頭。

Manya。聽說那裡的村民淘金,村裡有受鉛中毒所苦的小孩。不僅僅是Manya,從6月Yargalma和Dareta的淘金引起鉛中毒悲劇被披露之後,世界衛生組織(WHO)藉著薄弱的地方監測和口耳相傳,列出了150幾個可能受鉛中毒影響的村莊,位置大多偏遠荒僻。CDC接下了「弄清真相」的任務,要深入沙漠和叢林,拜訪村莊,了解鉛中毒影響的地理範圍究竟有多大。


在這撒哈拉的南緣,10月底到11月初正是季節之交。平地沙塵忽起,四下白茫茫一片,視線不清。西非人稱為Harmattan,代表雨季結束,乾季開始。

今年此地的雨季太長。大雨造成路基毀壞,交通雪上加霜。溪水暴漲淹沒了多個村莊,霍亂開始流行。非洲人民習慣了禍不單行。少不了接踵而來的難題,鉛中毒只是選項之一。

你已聽膩了我的荒野故事,食衣住行都懶得問了。我也不囉唆。有得吃、有得睡,便能生活。


Manya在哪裡?我們找了個地陪,指引這輛Landcruiser在顛簸不堪的小徑上掙扎前進著。向左向右,全無指標,但憑地陪記憶。游牧民族Fulani在小灌木叢裡放牛放羊,開心的向我們招手。偶而對向出現一部破舊的摩托車,代表尚有人跡,至少沒迷路。


一台載滿貨物的卡車故障,堵在路中央,讓來往人車均無法通行。我們發揮同胞愛,加足馬力把卡車拖到路邊。兩小時後,換我們的車子卡在泥濘中、動彈不得。小灌木叢裡出現了不知從何而來的村民們,七手八腳地掘土填石,努力30分鐘後,總算掙脫困境,重新上路。此時已經是中午12點半,距離出發恰好5個鐘頭。

只能硬著頭皮前進。來到一處陡降坡,所有人下車探視路況,原來是個小河谷。地陪指著對岸的村落,那就是Manya。


拜乾季之賜,水位不深,我們助跑從溪面一躍而過。司機發揮卓越的駕車技術,順利把空車開到對岸,載我們穿過最後一段小徑,到達Manya村長家門前。


龐然大車,載著從美國飄洋過海而來的亞洲男人和白人女子,我們有如天降神兵。村民扶老攜幼一層層的圍繞上來,端詳著外來客,看得津津有味。我們聘的豪薩語通譯,對村長和村民說明了來意,一群人展開工作:先是問卷,了解村莊人口和是否參與淘金;然後抽血,徵求志願家庭提供兒童讓我們檢驗血鉛濃度;最後是環境檢體,收集戶外土壤和室內沙塵,甚至實地前往淘金工作地點收集檢體,以儀器檢測鉛、汞等重金屬含量。



經過一番功夫,我們了解Manya村民如何利用河床淘沙金,村長還安排了摩托車載我們去河邊看實際過程。儀器檢測,各處鉛含量都很低,在可接受範圍內。五個兒童的血液檢體,血鉛濃度後來也都檢驗正常。我們總算還給Manya清白,澄清鉛中毒的謠言。



臨行前,村長特意贈送我們一袋雉雞蛋。再度抵達那險阻的河谷時,已經看到許多村民在陡降坡上翻土填洞,要為我們趕工鋪路。村長騎著摩托車開過小溪,親自指揮督工。小朋友們從村中蜂擁而出,揮著手紛紛向我們說再見。

N12.09466,E6.17427。這是Manya的全球衛星定位座標。沙漠邊境、灌木深處。雨季時河水上漲,此地便是孤絕塵世的天外人間,只剩阡陌交通、雞犬相聞。

我繼續風塵僕僕,在這被世界遺忘的角落。

2010年10月19日 星期二

鹽湖城--自然篇


鹽湖山谷,座落在落磯山脈的積雪山頭,和寬廣如海的大鹽湖(Great Salt Lake)之間。若是冬季,滑雪自然是熱門活動,其他季節卻不妨到湖畔一遊。


號稱美國死海的大鹽湖(Great Salt Lake),是西半球最大的鹹水湖。1萬6千多年前,大鹽湖原本是淡水湖,地層上升讓這座湖泊斷絕了跟太平洋的聯繫, 附近河川持續帶入的地表鹽分、日以繼夜的水分蒸發, 讓這座沒有出口的湖泊越來越鹹。現在的大鹽湖,鹽度介於5%和27%之間,比海水的3.5%更鹹,走近湖邊,就可以聞到鹹味。高鹽度讓浮力增加,儘管是旱鴨子,都可以輕易在大鹽湖漂浮。


雖說是「死海」,湖裡是有生物的。最主要是鹽蝦(brine shrimp),它們以湖中的微生物和藻類為食,自身又成為水鳥的佳餚。這特殊的食物鏈,人類無從獲益,大鹽湖得以免於產業干擾,成為愜意賞鳥、悠閒划船的遊憩之地。

從鹽湖城機場到大鹽湖的羚羊島州立公園(Antelope Island State Park),只要半小時路程。瘦長的羚羊島是大鹽湖的最大島,居民極少,保留了豐富的生態資源。在這裡,路邊滿是黃色或綠色的小灌木叢,我隨意停車,靜觀迷濛水霧中,沼澤上群鳥覓食。回首依山傍湖的城鎮,自然之趣,竟如此垂手可得。登上制高點,俯瞰遼闊的沙灘與湖面,雖是週六仍是一片祥和寧靜,恍如世外桃源。


島上動物眾多。北美野牛、羚羊、麋鹿,不受天敵威脅,繁殖迅速,成為島民的經濟來源。開車在島上兜風,隨處可以看見低頭吃草的牛,彷彿是我們侵入了牠們的王國。黃昏時分,公路被大群水牛佔據,雙向車輛都必須停止,請出騎著駿馬的西部牛仔,把牛兒趕到路邊排隊返家,才恢復單向通車。


除了鹽,還有礦。鹽湖城的西南方,有座世界面積最大的銅礦開採場。銅礦的發現,讓摩門教移民迅速富裕起來。1903年這裡成立了礦業公司,引進科技與人才,有規模的大量開採,原本的礦山越挖越平,兩次世界大戰讓銅的需求暴增,挖掘索性向下發展,挖出有如梯田般的超大坑洞,這人為奇景,是太空人登陸月球時,除了中國萬里長城外,唯一能看見的地球建物。至今,這裡仍是美國最主要的銅產地,並且產金產銀。2002年的鹽湖城冬季奧運,金牌、銀牌、銅牌不但特別加大,而且金銀銅全部是由鹽湖城供應,主辦地兼獎牌產地,成為有趣的故事。猶他州傲人的開礦史,展露無遺。


猶他州的口號是:「我們與眾不同。」不論是人文歷史、地形風光,在美國來說,猶他州都當之無愧,堪稱奇特之地。來到這裡,租輛小轎車四處探訪,享受鹽湖城的湖光山色、摩門氣息,即使兩天一夜,都值回票價。

2010年10月15日 星期五

鹽湖城--人文篇


猶他州(Utah)的首府鹽湖城,是達美航空的美西轉運站。我從聖路易起飛,週六清晨的班機竟然客滿。抵達鹽湖城機場,租車公司的年輕小伙子是摩門教徒的標準打扮:純白襯衫、黑西裝褲,殷勤親切的寒暄,我才知道這個週末適逢摩門教每年的秋季大會,各地教徒蜂擁而至。他介紹了鹽湖城的摩門教著名景點,還幫我把收音機電台調到現場轉播先知講道的頻道,此時正是摩門殿合唱團(Mormon Tabernacle Choir)齊唱讚美詩,我便在這樣的宗教氣氛中,展開鹽湖城之旅。


提到摩門教徒,台灣許多城鎮都可以看到他們穿著整齊地,騎單車,戴頂小安全帽,兩兩成群在街上行動與傳道。對摩門教徒而言,參加傳道團,有如成年禮,要在結婚前完成。男生要奉獻24個月到海外傳道,女生則是在美國境內奉獻18個月。參加傳道團是沒錢可領的,年輕的摩門教徒要先存錢,以支應傳道活動時的生活開銷,而全球的摩門教會則成為他們的第二個家。透過這個制度,讓年輕的摩門教徒到不同的地方去服務,學習語文,開拓見識,也打造了摩門教形象。我CDC的同學是阿拉斯加人,他的兩年傳道是在南韓的小城市完成,讓他年紀輕輕就感受到文化震撼。在鹽湖城的遊客中心,我則遇到移民紐約的福州女生,在鹽湖城進行她18個月的傳道奉獻。


整潔有禮的形象背後,摩門教有著辛酸的歷史。摩門教的創始人Joseph Smith,在1823年見證神蹟,獲得了摩門書(Book of Mormon),據說是美國原住民撰寫上帝在美洲現身的故事。他自稱獲上帝授命要成立新教會,1830年於紐約創教。這樣的故事自然不被天主教或基督教接受,但摩門教會在美國東岸和中部發展迅速,威脅到既有的基督教會,1838年,密蘇里州州長下令驅逐摩門教徒,許多摩門教徒因此遷居到伊利諾州。然而,中部其他州對摩門教的迫害越演越烈,讓摩門教的領導人決定率領一群開拓者,前往西部,探尋不受美國政府控制、而能平安生存的土地。這趟摩門之路(Mormon Trail),綿延兩千公里,歷時17個月,到達落磯山脈的鹽湖山谷時,領導者決定「就是這裡了」 (This is the Place),在此落地生根,一波波的移民,便由原居住的美國東岸和中部,接踵而至。


鹽湖山谷、鹽湖城之名,都來自這裡著名的鹹水湖。猶他州之名,則是來自早年已在此地生活的印第安人族名。摩門教徒選中的地點,是沒人想要的地方,美國聯邦政府毫無興趣,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19世紀中期,加州發現黃金,鹽湖城變成通往西部的交通要樞之一。後來南北戰爭,向來反對蓄奴的摩門教,變成北方的友軍,與美國政府關係改善。1887年,鹽湖城西南方發現豐富的銅礦,這塊原本沒人要的土地,身價立時水漲船高。1896年,猶他州接受聯邦的條件,立法廢止一夫多妻制,正式成為星條旗上的一州。摩門教的半世紀辛酸,總算得以揚眉吐氣。



在鹽湖城市中心的教堂廣場(Temple Square),可以看到摩門教徒當年一石一木開出的宏偉教堂。這座鹽湖教堂和周圍廣場,已成為摩門教的精神地標。秋季大會的先知講道,就在廣場到處實況播放著,無數的教徒在此靜坐聆聽。這是先人胼手胝足創建之地,百年來重視家庭和教育,讓摩門教徒在世界各地將士用命、開花結果,2002年鹽湖城甚至主辦了冬季奧運。他們驕傲於在基督教派中獨樹一格,雖然有不請自來的基督教徒在場外舉牌抗議「邪教」,在這摩門的地盤上,只是提醒後輩,當年摩門教徒曾遭受的迫害,更珍惜這片得來不易的樂土。

2010年10月5日 星期二

淚之路--Cherokee Nation


美國的五十州裡,奧克拉荷馬州(Oklahoma)是很特別的一州,100多年前,這裡是美國給印第安特別行政區(Indian Territory)Oklahoma這個字的由來,其實就是印第安語的紅人(Red man)。直到1907年,才升格成為一州,登上星條旗。


印第安人對於聯邦政府分配的這塊土地,可說是感慨萬千。因為雖說是「分配」,其實幾近強迫。1830年,印第安人遷移法案(Indian Removal Act)通過,五個原本居住在美國東南部的印第安族,在白人環伺覬覦之下,不得已跟聯邦政府簽下搬遷條約,從田納西、喬治亞、北卡羅來納等州,離鄉背井,舉族踏上漫長的遷徙之路,前往千里之外的Oklahoma。這條路被稱為「淚之路」(Trail of Tears)



開車由州際高速公路I-44進入Oklahoma東北角,立刻就會看到大大的告示牌—Welcome to Cherokee NationCherokee Nation是當年淚之路上的其中一族。1829年喬治亞州發現金礦,白人對印第安人居住的土地虎視眈眈,巧取豪奪仍嫌不足,說服了州政府,要把Cherokee全體趕出喬治亞。Cherokee Nation上訴最高法院,獲得裁決聯邦需保護Cherokee權益,但白宮無視這項裁決,與喬治亞州立場一致,要逼Cherokee Nation西遷。 1835年傑克遜總統說服幾名Cherokee的富人簽下條約,規定兩年內全族要搬去Oklahoma。但是Cherokee召開部族大會,多數人都不同意這項條約,決定集體不搬家、和平對抗,同時向參議院申訴覆議,但最後不幸以一票落敗。1838年,搬遷期限已過,聯邦派出七千名政府軍到Cherokee「限時驅離」,一萬六千多名族人在求助無門的狀況下,只能匆匆整理行囊,扶老攜幼,前往茫茫未知的國度。



這是一條恐怖之路。聯邦軍隊對Cherokee並不同情,以趕路優先。直到天寒地凍隊伍難以前進,才在Memphis停駐紮營。旅途勞頓讓許多族人病倒,貧乏的生活條件使傳染病易於傳播,死亡人數不斷上升。隔年春天抵達Oklahoma時,Cherokee族人只剩下出發時的四分之三,估計有四千人死於途中。


Cherokee Nation的首都Tahlequah,博物館靜靜控訴著這段100年多前的悲傷歷史。沒有高聳入雲的市政廳,這是個簡樸含蓄的首都,小小一棟房子,管理著全族公共事務。首都小廣場上有一尊迷你的自由女神像,代表Cherokee仍追求著美國人的共同價值,只是自由必須經歷的苦難,他們早已刻骨銘心。

每年9月第一個週末,全美國慶祝勞工節,Cherokee則是歡度族慶(Cherokee National Holiday)。他們歡迎四面八方的遊客前來參加印第安傳統活動:吹箭、馴牛、舞蹈等,參觀傳統村落,欣賞手工藝品與傳統服飾。在此落腳的族人,感謝擁有肥沃的土壤、廣闊的湖泊,努力發展教育文化,不讓神靈再被工於心計的白人褻瀆。在首都的奧州東北大學(Oklahoma Northeast State University),校門矗立著Cherokee文字創始者Sequoyah和環繞他四周的86Cherokee字母。1825年這套字母系統被正式採用後,Cherokee的歷史、智慧,得以靠文字傳承後世,1828第一份Cherokee報紙出現,西遷後仍堅持印行,繼續經營至今,可以免費在博物館入口索取。


淚之路的故事,是對政治不公義、集體欺凌的深刻反省。這樣的故事,同樣發生在其他種族、不同宗教信仰,以及眾多所謂的「少數族群」身上。最近美國政府1930年代在瓜地馬拉進行的可恥實驗被披露,當年聯邦政府和瓜地馬拉政府簽約,讓美國人故意傳染性病給瓜地馬拉婦女,以進行性病研究。同樣不公義的梅毒研究,也在田納西州進行過,明明盤尼西林已經問世,研究者卻隱匿資訊、不讓受試者接受治療,使染上梅毒的黑人無端受苦。無怪乎美國人對於「大有為政府」都存有戒心,擔心巨大的政府機器變成侵權怪獸。Cherokee Nation的歷史,足資借鏡。

2010年9月28日 星期二

紐奧良--喜怒哀樂


提到紐奧良,美國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面具嘉年華會Mardi Gras。三百年前法國人把這個節慶傳統隨著殖民帶進紐奧良,雖然種族再三融合,嘉年華會只有更多、更熱鬧。花車在大街小巷從白天遊行到晚上,必須加入各種嘉年華協會成為付費會員(至少美金600元),並且穿著戲服、或化妝、或戴面具,才能登上花車。『撒東西』是嘉年會傳統,『會員』在花車上努力的投擲著彩色項鍊、絨毛玩具、紙杯等,圍觀的人們搶著接住,把場子炒著更熱。


在紐奧良,每年二月的面具嘉年華會是最正統、最盛大的,規模直逼巴西。但是在French Quarter,小型的嘉年華、遊行活動,全年無休。這是一個喜愛慶祝的城市,陶醉在音樂和歡笑裡,穿上戲服、戴上面具,可以暫時忘卻人生的不如意。因此這裡有專門裝飾花車的設計公司,創造令人驚豔的各種奇妙主題,讓夢想起飛。


巧遇每年九月慶祝的南方同志大遊行(Southern Decadence,英譯為『南方墮落』),就保守的美國南方來說是一項異數。從French Quarter到密西西比河畔,彩虹旗四處飄揚,身材健壯的男士們從各地前來吃喝玩樂,商家藉機大賺一筆。沿襲了面具嘉年華會的紐奧良傳統,遊行參加者扮成法國宮廷貴族,在炎炎日頭裡濃妝豔抹上街,難怪扇子揮個不停。遊行後面跟著一小群反對人士,高舉『罪惡』、『審判』等標語,雖被沿路喝倒采,也是平靜表達意見。


從歌舞喧鬧的French Quarter向西走,是古老的安魂小教堂(The Old Mortuary Chapel)和寧靜肅穆的聖路易墓園(St. Louis Cemetery)。氣候溫暖讓病媒孳生,紐奧良在19世紀經常被疾病與死亡纏身。尤其1853年黃熱病大流行奪走近8000條人命,讓紐奧良變成一座鬼城。如今在城市各區,仍然很容易發現墓園,成為觀光景點。雖然現在瘧疾、黃熱病都已從此處絕跡,每年常來侵擾的颶風、愈益嚴重的吸毒問題,都還是紐奧良人亟需面對的生命健康威脅。


登上密西西比河的輪船,迎著晚風裡看點點漁火,爵士樂隊演奏著輕快旋律,老夫妻們乾脆在甲板上翩翩起舞。紐奧良是個無處不能忘憂的城市,各種元素讓你不得不放下心中枷鎖。


不是Katrina颶風剛滿五週年? 不是墨西哥灣漏油事件還沒解決?

別這麼嚴肅嘛。來到暱稱Big Easy的紐奧良,儘管放輕鬆。悲歡憂懼就隱藏在面具背後。請隨著爵士節奏搖擺,讓薩克斯風帶領你到奇異國度稍做休憩。

2010年9月23日 星期四

紐奧良序篇--美國最奇特的都市


密西西比河從路易西安納州注入墨西哥灣,出海口附近,就是以爵士樂發源地聞名的紐奧良(New Orleans)。

走在紐奧良,不會覺得自己身在美國。這是一個充滿異國風情的都市,西班牙、法國、加勒比海的味道匯集一處。事實上,紐奧良這個名字的由來,正是1718年法國人在此建城後,根據法國的城市Orleans命名。

18世紀中期,大英帝國擁有現在的美國東岸,西班牙佔據現在的佛羅里達、德州、新墨西哥一帶,法蘭西帝國控制的版圖最大,從加拿大東北角經過五大湖直到整個密西西比河流域都在法國麾下。1762-1783年的英法七年戰爭,英國勝利,奪走了加拿大與密西西比河以東原屬法國的殖民地,跟法國同盟的西班牙也被英國吃掉了佛羅里達,為此法國把密西西比河以西的土地讓給西班牙作為補償,這片土地當時叫做路易西安納(Louisiana)。

七年戰爭的期間,許多原居住於加拿大東岸(Acadia)的法語人口因戰亂移往紐奧良,讓這裡引進了一股新文化,這群人被稱為Cajun。雖然是西班牙統治,紐奧良居民仍保有相當濃厚的法國色彩。著名的French Quarter裡面各種陽台式的洋樓建築,便是當時興建的。

18世紀後期,英法西三國各有不同命運。美國獨立戰爭讓英國灰頭土臉,拿破崙縱橫歐洲戰場,西班牙向法國俯首稱臣。1800年拿破崙從西班牙要回了路易西安納,卻面臨海地黑奴革命重創法國軍隊,讓他對北美洲喪失興趣。當時的美國傑佛遜總統,把握時機出價1500萬美金,在1803年向拿破崙買下了包括紐奧良在內的整片路易西安納,使美國版圖足足擴大一倍。這就是歷史有名的路易西安納交易(Louisiana Purchase)。

1804海地獨立建國,獨立前後有很多法國人和海地難民逃到紐奧良。這群人和原本居住在紐奧良的法語、西語人口,被美國人統稱為Creole,帶來了歐洲的浪漫文化和加勒比海的活力。Cajun和Creole讓紐奧良的招牌食物在美國獨樹一幟:Jambalaya (什錦飯) 、Gumbo (秋葵濃湯)、Po' boy (紐奧良潛艇堡),直到今日都充滿Cajun或Creole的情調。多國文化、多種語言,交織著紐奧良的歷史。難怪紐奧良常被稱為是美國最奇特的城市。


密西西比河旁的French Quarter,遊人如織。走進French Market逛逛跳蚤市場販售的飾品,在Cafe Du Monde喝咖啡歐蕾加法式點心Beignet。轉到西班牙味十足的武器廣場(又叫傑克森廣場Jackson Square),四周都是賣畫、雜耍或算命的,再抬頭看看羅馬天主教的聖路易大教堂(St. Louis Cathedral),你以為自己置身拉丁美洲。唯有在波旁街(Bourbon Street)聽見震耳欲聾的搖滾樂,才會喚醒你仍在美國。

C'est la vie! (這才是生活!)

2010年9月16日 星期四

貓王故鄉Memphis


密西西比河下游,是美國大眾音樂的誕生地。蒸汽船、棉花田、種族間的磨合,孕育了鄉村、藍調、靈魂樂、搖滾、爵士等各種曲風。地處田納西州、密西西比州、阿肯色州三州交界的Memphis,集藍調、靈魂樂、搖滾樂發源於一身,被樂迷視為朝聖之地。

我對Memphis的第一印象是:『隨性』。連接密西西比河兩岸的大橋,橋上的拱型裝飾從東岸只完工到河的中線,因為阿肯色州答應負擔的另一半,支票跳票了。橋邊新完工的大型金字塔體育館,找不到入駐廠家,索性關門不開幕。城市的旅遊雜誌提醒遊客,高速公路行車,要特別注意龜速和超高速的駕駛,以及佔據兩個車道的霸王車,『好自為之』。當地人自我解嘲,因為三個州交通規則各自不同,可能駕駛人搞不清楚吧。


乘坐傍晚出發的蒸汽船,在密西西比河上看日落,是忘憂的享受。下船走入林蔭街道,看馬車載客緩緩繞行舊市區,行人腳步自然而然的放慢,夏天就該如此慵懶。美國南方的英文,口音俐落,用字簡便,句法單純,常讓人產生『純潔語言』的錯覺,以為是跟天真無邪的小孩或少年在對話。是的,東岸過份世故,中部保守頑固,西部又太講英雄主義。南方陽光充足,請縱情歡笑、恣意歌唱,活著沒那麼複雜,語言夠用就好,音樂更能傳達心意。


看到貓王彈吉他的銅像,歡迎來到Beale Street,整晚聽不完的現場演奏和音樂。從街頭走到街尾都是音樂酒吧,有的搖滾到地板震動,有的靈魂到骨頭酥麻。這是南方音樂人的尋夢園,許多原本名不見經傳的樂團、歌手,在Beale Street被星探發掘後一炮而紅,成為棉花田少年少女期待高飛的榜樣。不想花錢的,只需駐足街頭,自有媽媽級的黑人歌手用那魔幻嗓音,讓你隨著藍調或靈魂樂旋律,快意恩仇,細訴衷腸。


藍調是19世紀末從這片棉花田裡揉合聖樂、工作歌謠、農村曲等孕育出的新音樂體。吉他就可伴奏,歌詞簡單,道盡生活甘苦,卻易於讓人產生共鳴,餘韻不絕。20世紀初,科技的進步,唱片被發明,得以儲存音樂,收音機普及、廣播公司如雨後春筍的出現,讓美國人隨時隨地都能聽音樂,平民音樂迅速抬頭,快速帶動了美國音樂發展。其中最重要的人物,當屬貓王Elvis Presley。


1935在密西西比州出生的貓王,13歲舉家搬到Memphis,19歲就被Sun Studio這家唱片公司老闆發掘。他以白人身份、帥氣造型,完美詮釋當時仍專屬黑人的藍調,並結合藍調和鄉村音樂,走出抒情歌曲的一片天空。1950年代搖滾樂方興未艾,貓王被成功打造為搖滾巨星,用質樸卻渾厚動人的聲音,征服全美、甚至全世界的流行樂界。雖然他42歲就因為服用太多藥物而逝世,已經寫下後人難以動搖的流行樂歷史。


8月16日是貓王忌日,每年的這一週,在Memphis的貓王故居Graceland,都有貓王歌唱大賽,歡迎來自四面八方的貓王迷,前來模仿永不墜落的偶像。Beale Street和Sun Studio也充滿了懷舊的樂迷,尋找貓王昔日身影。Beale Street旁的搖滾樂與靈魂樂博物館(Rock "n" Soul Museum),紀錄著棉花田裡光輝的音樂史,耳機裡可點選超過一百首各式樂風的代表作,用聽覺感受Memphis的驕傲。


隨性開朗的Memphis,試圖擺脫南方的傳統包袱。貓王打破了音樂的種族藩籬,在Memphis被暗殺的馬丁路德‧金恩博士,則用死亡喚醒了全美對種族歧視的反省。1968年4月4日在汽車旅館(Lorraine Motel)的306號房外陽台,一顆子彈射穿右頰,結束了這位偉人的生命。這個旅館如今已成為國家民權博物館(National Civil Rights Museum),306房外的花圈,時刻紀念著得來不易的自由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