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自己流淚

十年前的某一個傷心的夜晚，窗外的雨淅瀝淅瀝的下著，我翻著病理學課本，卻埋葬不了回憶。心裡冷到零下四十度，身體在蜷曲顫抖。想哭，卻流不出眼淚。

那一夜，我發現了自己的脆弱，卻也驚恐意識到外表能武裝到誇張地堅強。

能夠為別人流淚，是在大六被室友介紹看了幾部野島伸司寫的日劇之後。我在半夜偷偷盯著螢幕，讓耳機中的動人對白和感傷音樂，催出眼角的水分子。流淚確實是情緒的釋放，也是證明自己還有感動的能力。

開始行醫後，從病人身上知道的故事越來越多，這世間的人情冷暖，似乎便已見怪不怪。冷靜、沈著、果決，是好醫生在面對突發狀況時必須具備的條件。跟著病人和家屬的情緒起舞，讓情緒干擾醫療決定，就失去了醫生的本分。無數個值班進行急救後的夜晚，在周遭嚎啕大哭的聲音中，我扮演看盡無常的嚴肅角色，靜靜地縫合管路傷口、開出死亡證明。在門診內外的因緣際會裡，聆聽一段段悲歡歲月，用平常心提供疲憊行者一個暫時的依靠。

這是一種修行嗎？不知不覺，已經讓自己從愛恨情仇如驚濤駭浪的那一岸，悄悄的擺渡到了靜謐空寂的這一方。彷彿窗外的雨又淅瀝淅瀝的下著，但心裡的溫度已經不再冰冷。雖然還是會為別人流淚，卻不再感傷，而是為那些苦難中綻放的人性光輝，流下肯定、喜悅的淚水。

但說起來，那至今仍不曾為自己流過的淚，或許是無暇舔舐傷口，還是無法割捨情緣，因此難以釋放。要告別一場錐心的演出，卻遲遲不肯把幕完全拉上，不敢鄭重說一句再見。未了的罣礙，如影隨形，在空虛時便會襲擊而來。

今夜，街頭花燈閃耀，連捷運站都點綴了幻藍光影。千言萬語，不如猛然一悟。你對自己說：

『已經夠了，這樣的癡迷與守候夠久了；』

『是時候向過去道別了，去追求屬於你的幸福。』

再會了，十年前那個痛徹心扉的夜晚。

謝謝一路上、行醫苦旅中，陪伴我、指引我的朋友們。

今晚，我終於能為自己流下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