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30日 星期三

戶口調查(上)


在Yargalma村莊走一遭,了解全村受鉛中毒所苦,但是究竟有多少人罹患鉛中毒?多少人需要治療?沒有人有確切的數字。

根據美國的標準,血鉛濃度10µg/dL以上就算鉛中毒。雖然叫做『中毒』,要出現腹痛、噁心讓人覺得不對勁,往往血鉛濃度已經高到50µg/dL以上。但是在小朋友,血鉛濃度10µg/dL以上,就會影響生長發育、智力發展,這些細微變化,在年紀很小時不易察覺,等越長越大被發覺異常,此時治療已經難以回復正常,因此美國針對鉛中毒的高危險群兒童,全面進行抽血篩檢,以早期發現、早期治療。


這樣的兒童篩檢,在奈及利亞當然沒有。事實上,全國找不到能提供血鉛檢驗的單位。雖然有生化檢驗的儀器,卻沒有試劑和操作經驗。好在我們帶了幾台攜帶型的血鉛檢測儀LeadCare II,沒水沒電也能進行操作。

鉛中毒的治療藥物,是含有EDTA的藥品Succimer,藉由EDTA將兩價的鉛螯合出來,逐步清除體內的鉛含量,每個療程是28天,有口服和注射劑型。這種藥物並不便宜,也不在世界衛生組織建議的必需藥物清單(Essential Drug List)上,奈及利亞當然沒有。MSF透過管道取得了200人份療程的Succimer,空運到奈及利亞,只要奈國衛生部發下許可證,就可以開始提供病童治療。

問題是:到底有多少人需要接受治療?MSF取得的200人份藥物夠用嗎?


在這個沒有戶口名簿、沒有身份證明的村莊,政府沒有居民清單、連村長都不知道村中到底有多少人,因此我們必須進行一個快速的戶口調查,配合症狀詢問、血液檢驗,估算鉛中毒的盛行率,找出罹患鉛中毒的兒童。由於五歲以下的兒童是這一波疫情受影響最大、也是罹患鉛中毒病情最嚴重的的年齡層,我們決定針對全村,進行五歲以下兒童的戶口普查和血液檢驗,好提供MSF作為治療對象的依據。


戶口普查,需要一份簡單的問卷。最基本的挑戰,是如何確定身份。回教容許三妻四妾,每家每戶都小孩眾多,戶裡不乏同名同姓的小孩,連母親都可以同名同姓。需要一套辨識系統,才能在抽血結果出爐後,讓MSF能找到該名需要接受治療的兒童。經過一番思索,我們想出用『戶號—GPS—戶長—母親—小孩—年齡』這六重線索來建立名單。用粉筆將全村房舍標上01, 02, 03, 04,…的流水號,紀錄家戶門口的GPS位置碼,普查時詢問戶長姓名,然後詢問家戶內母親的數目和姓名。為了因應母親眾多的局面,我們的問卷有6頁都是『母親專屬區』,每位母親各有一頁表格,以便填寫這位母親的小孩姓名、年齡與症狀資料。為免6頁不敷使用,還有多餘的表格可以填寫。我們後來發現,最大戶有多達11位母親。透過這樣的多重把關,讓我們確定不會有鬧雙胞、或抽血結果對不回去的狀況。

問卷要由會講豪薩語的人來執行調查。此地風俗特殊,男女地位是不平等的。要取得戶長同意接受戶口調查,需要一位男性同仁解說調查目的。取得戶長同意後,想要到房舍裡詢問母親們,則只能讓女性同仁進家門。因此每個調查小隊必須要有會講豪薩語的男性和女性各一名。


經過一整天在旅館餐廳的討論與修改,終於確定了問卷內容,準備隔天要去Bukkuyum縣政府,訓練當地調查員如何執行這份戶口調查。我們的印表機還在運送途中,只好到Gusau市區的影印行。這一天剛好是奈國總統訪問Gusau,安全部門要求全市店面歇業,幸虧FELTP的Gidado醫生人面很廣,透過私人關係讓影印店偷偷的把鐵門拉開,幫我們完成列印及影印,避免了問卷開天窗的窘境。

接著就是回到Yargalma村莊,挑戰在非洲做戶口調查的現場大考驗…

2010年6月28日 星期一

Yargalma村莊:尋找污染來源


所有的故事從這裡發生—Zamfara州西部的Bukkuyum縣,Yargalma村莊。

今年二月底開始,Bukkuyum的一個村莊Yargalma開始發生不明原因的疫情。村中有許多小孩生病,接二連三死亡。三月底,消息傳到無國界醫生組織(MSF)的奈及利亞疫情監測站,於是MSF派出人員進行調查,發現小孩們的共同症狀是癲癇發作、嘔吐,有些人還有腹痛、發燒等症狀,瘧疾和腦膜炎都檢查陰性,對抗生素效果不理想。除了Yargalma之外,Zamfara州的Anka縣、Maru縣也都有村莊傳出兒童生病死亡的疫情,症狀類似,這些村莊的共同特徵是有參與淘金工作,附近沒有參與淘金工作的村莊,則沒有疫情傳出。因此讓MSF的醫生聯想到重金屬中毒的可能性。經過幾位病人的抽血檢驗,發現鉛的濃度都很高,超出可接受範圍幾十倍。MSF與奈及利亞政府和CDC聯絡,才促成此次跨國的鉛中毒調查。


從Gusau到Bukkuyum,車程2.5小時,前三分之一是平坦的柏油路,後三分之二則是坑坑洞洞的砂石路。我們在炎熱的近午時分抵達Bukkuyum,先拜訪地方首長。為了讓我們能夠在此地專心調查,Bukkuyum當地在裝潢房舍,希望能盡快讓我們進駐下榻,可是沒水沒電、房舍家徒四壁,就算最後裝潢好了,也不符合CDC的標準,因此我們決定要每天從Gusau坐車往返。我們也拜訪MSF正在Bukkuyum總醫院 (Bukkuyum General Hospital)興建的病房,準備用於治療鉛中毒的病患。病房設置雖然克難,以非洲標準來說,已經不錯了。


頂著大太陽,我們經過20分鐘顛簸的泥巴路程,抵達Yargalma村莊。這是一處有50幾個家戶的村莊,由於回教允許一夫多妻,每個家戶都是妻妾成群、人丁眾多,有個家戶主擁有6個老婆,全家40口,光小孩就15個,因此每個家戶圍牆裡,都房舍眾多。


在村莊入口前,MSF從四月初開始設置了醫療站,治療村莊的病人,人數多時,一天會有6-7個病人被帶來治療,最近則是每天1-3個病人。我們參觀醫療站時,有7個小朋友躺在地上打點滴,在短短停留的一小時中,我就目睹了三個小孩發作癲癇。從這裡我們分組進行調查,Tony和我是醫師,我們在醫療站閱讀病歷、檢查病人,了解臨床狀況;流病小組前往家戶進行問卷實測;環境小組在家戶內、和村莊外淘金工作地點,進行環境採樣。村莊的小孩眾多,天真地到處跟著我們,不清楚自己的村莊已經陷入重金屬污染的危機。醫療站有幾位小孩已奄奄一息,可能撐不過今晚或明晚。此刻血鉛檢驗、治療藥物,都還在等待奈國藥品管理單位審核,因此見到這樣的悲慘景象,也暫時愛莫能助。


奉行回教戒律的Yargalma村莊,外來客只有女性可以進入家戶內。原本女性必須穿長袖才算合適,村莊網開一面允許我們穿短袖的女生進入家戶。她們發現井邊有水溝,是過去妻妾會幫忙淘洗沙金之處,嬰兒就睡在一旁以方便照顧,雖然在疫情發生之後已經不再把淘金工作帶進家裡做,目前檢測井邊泥土的鉛含量仍相當高,而家中還是看得到礦石。


村莊外不遠處,是敲碎礦石、淘洗礦石之處,經過檢測,礦石在淘洗前、淘洗後,鉛的含量都很高。村莊少年在大樹下把衣服弄濕,在臉盆裡重複搓洗著礦石,臉盆的水則隨便倒在附近。檢測附近泥土的鉛含量也都很高。因此可以確定,鉛中毒的來源,是用以淘金的礦石,淘洗工作被帶進家裡,導致鉛污染了家戶環境,小孩四處摸、把手放進口中,或是吸入被鉛污染的灰塵,都可以導致鉛中毒。去年夏天村莊的淘金工作開始增加,妻小利用空餘時間在家中幫忙,可能是造成鉛中毒疫情在今年二月才發生的原因。

從Yargalma村莊回到Gusau,已是晚上七點。從各小組瞭解了今天收集到的資料與環境檢測結果,確定了鉛中毒來源,下一步是要找出解套的方法,以拯救Yargalma村莊。

2010年6月25日 星期五

Gusau: 展開工作


為了趕去跟奈及利亞的當地重要官員會面,我們清晨六點就從民宿出發,向東方的Gusau出發,車程兩小時,大致都是平坦的柏油路。沿途牲畜很多,還不時可以看見非洲的指標樹木Baobao tree,但長得沒有馬拉威的Baobao tree壯碩。經過一些小村落,民眾穿著回教服裝,趕著馱貨物的驢子和駱駝前進,偶而還可看見種田的農民。機車在這裡還算常見,只是沒有人戴安全帽。大卡車裝完貨物還有空位,也載滿了人,一路搖搖晃晃的前進。


日頭漸漸升高,氣溫也越來越熱,早上八點半抵達了Zamfara州的首府Gusau。這城市規模遠不如Abuja和Sokoto,畢竟這是個偏遠的州,經濟較不發達,四處有點荒涼,但是因為奉行伊斯蘭教戒律,連酒都不准喝,犯罪率甚低,治安良好。下榻的旅館雖然房間不錯、餐點價格公道,但沒有提供網路,不過有冷氣就已謝天謝地了。我們匆匆放好行李,準備九點半跟奈及利亞的田野流行病學及實驗室訓練計畫(Field Epidemiology and Laboratory Training Program,簡稱FELTP)人員碰面。


FELTP是美國EIS計畫在海外的翻版,台灣FETP也是其中之一。非洲的FELTP有奈及利亞、肯亞、尚比亞等地,由美國CDC的全球衛生辦公室(Office of Global Health)贊助與支援,所以FELTP的人對CDC相當熟悉。奈及利亞的FELTP指導老師,有曾在美國CDC受訓的醫師Dr. Sani,相當受到奈國政要與衛生單位敬重;有曾在C肯亞衛生部工作的Dr. Patrick,對於需要跟各級政府交涉的事情十分在行;有德國FETP的流行病學家Dr. Gabrielle擔任顧問,指導奈及利亞學員做流病調查;還有一位指導老師Lora Davis是獸醫師。FELTP學員有四位,來自各政府部門,包括衛生部、農業部等,背景為醫師、獸醫師、檢驗師。在我們到Gusau以前,他們已經在Zamfara州工作了一個星期,實地考察受此波疾病影響的各處村莊,因此可以告訴我們當地情形。有一位學員會講豪薩語,成為翻譯問卷和進行衛教的不二人選。

初到Zamfara州,當然又要拜會一些官員。州政府的衛生廳長親自到旅館跟我們會面,說明Zamfara已經結合州政府各部門成立緊急應變中心,成立數個工作委員會,共同因應此次疫情。明天衛生廳長就要跟我們一起去參訪最早報告多名兒童不明原因死亡的村莊Bukuyum。中午又去拜會家住Zamfara的奈及利亞衛生部副部長,Zamfara州長的代表也來致詞,才得知奈及利亞新就任的總統,下週要到Zamfara來巡視,參加某礦業的破土儀式,看來下週這裡有得熱鬧了。


下午兵分兩路,負責環境調查的工程師,前往附近的村莊Dareta進行環境採樣。其他人則留在旅館,討論問卷,我負責和衛生部的學員共同使用Epi-Info軟體,製作問卷輸入的介面。在昏暗的餐廳裡,對著筆記型電腦用功了五小時,大致把介面輸入都搞定了,讓奈及利亞FELTP對我刮目相看。另一名環境工程師在傍晚抵達Gusau,帶來了快速檢測環境重金屬含量的儀器。晚上八點工作會議上,環境檢體檢驗結果出爐,Dareta村莊的土壤採樣顯示,鉛含量高達14000~44000 ppm,遠超過一般場所1200 ppm、和兒童遊戲場所400 ppm的美國建議標準上限,看來家戶周圍已經遭受嚴重污染。

來到Gusau與奈及利亞FELTP會師後,雙方都如虎添翼,團隊合作相當順利。明日又是早起的一天,終於要去最早發生此波疫情的村莊了,逐步向問題的核心逼近。

2010年6月24日 星期四

前往Sokoto


才從CDC辦公室出發前往Abuja機場,天空就下起傾盆大雨,雨季真的來了。抵達機場已是下午1點半,飛機2點起飛,大家心裡都有點緊張,可是幫我們到機場櫃臺報到的人老神在在。原來,國內線的飛機起飛時間,只是參考用。實際起飛時間,全靠當場廣播確定。我們在午後悶熱的機場,從下午兩點等到四點半,終於盼到了班機可以起飛。登機之後,才知道是原班機故障,徵調另一台飛機支援,才導致嚴重的誤點。這在奈及利亞是很常有的事情,當地人早已司空見慣。


國內機場的空間配置很簡單,安檢後就是出口,乘客直接走出去坐上巴士,下車便是登機階梯,上機前必須確認堆放一旁的行李,告訴後勤人員屬於自己的有哪幾件,才會被真的放進行李艙。飛往Sokoto的班機,是奈及利亞的Arik航空公司,一個多鐘頭的飛行,經濟艙單程約7000元台幣。可能是受回教不讓女生拋頭露面的習俗影響,空服員都是男生,服務並不遜色。票上的機位是參考用,實際座位登機後任選。坐我身旁的3歲小男生,跟他7歲的哥哥,選擇不坐媽媽旁邊,跑來我這排坐。可愛的男孩要我幫他繫安全帶、丟糖果紙、拆麵包袋,沿途一直乖乖坐著,但是當我拿出筆記型電腦時,他就瘋狂了,到處碰我的鍵盤和螢幕,他7歲的哥哥也跑來湊熱鬧。我拿出數位相機成功地轉移小朋友注意力,趕快把筆電收好。小朋友在鏡頭前很懂得如何裝腔作勢,搶著要拿相機到處拍家人,雖然過於調皮搗蛋,總是純真的一面。


受到誤點影響,我們的行程被打亂,抵達Sokoto時已是晚上6點。由於美國大使館的安全規定,不得讓司機在晚上駕車,所以只好臨時決定讓所有人在Sokoto找地方過夜,隔天再前往Gusau。


Sokoto是奈及利亞西北部的大城,離尼日邊界很近,商業活動旺盛,即使傍晚路邊市集還是熱鬧滾滾。這裡已靠近撒哈拉沙漠,氣候炎熱乾燥,只有政府種植照顧的路樹,其他地方則是沙地為主,草木十分稀疏。我們從機場到市中心,一路是維持良好的柏油路,看來地方政府算是盡責的。


此處是豪薩部族的地盤,車上廣播已是我們聽不懂的豪薩語,音樂旋律偏阿拉伯風味,反應這裡濃濃的伊斯蘭傳統文化。我們在路上看到的,盡是穿著白色回教服飾的男人,清真寺和回教建築林立各處。時近天黑,路邊許多人們排成隊伍、一齊向麥加方向膜拜。Sokoto感覺像是一座回教城市,和自由、多元的Abuja,差異甚大。我們下榻在一間伊斯蘭民宿裡,走廊有中東特殊芳香,房間相當不錯,熱水、網路、衛星電視都有提供。民宿裡有很大的院子,合約小販在此烤魚、烤雞,提供民宿客人當晚餐。我們在昏暗的院子裡,幾近摸黑地品嚐烤魚。有三到四個手掌大的魚,去鱗、去內臟後,塗上當地的辣醬在鐵架上以大火烤30分鐘,果然美味可口,也辣到上火。這意外的Sokoto之夜,在勁辣的烤魚風味裡度過。

2010年6月23日 星期三

拜會各路人馬


凌晨五點,被突然的雷雨聲從睡夢中打醒,奈及利亞的雨季果然已經要拉開序幕了。原本這裡與亞特蘭大就有五個鐘頭的時差,有點半夢半醒,轉頭睡回籠覺。早上七點半再度起床,雨已經停了。回到屋頂餐廳用早餐,從陽台看去,附近全是紅磚屋頂的房子,遠處有山丘、綠樹,視覺景象並非典型的非洲,但此起彼落的汽車喇叭聲從附近的馬路傳來,持槍駐蹕的警衛用帶著強烈喉音的當地語跟樓下行人打招呼,讓我提神清醒,回到西非世界。


以美國CDC名義來空降支援的我們,不免需要在首都拜拜碼頭,瞭解實際狀況。我們坐上有CDC標誌的公務車,第一站先去美國大使館,目的是『換錢』。不愧是充滿『被害恐懼』的美國人,擔心換錢會被盯上加害,索性在大使館設置匯兌部門,讓美國官員可以在此安心換錢。在大使館用美金兌換奈幣(Naira)的匯率是1:151,比路邊黑市(1:152)稍差,但是比銀行或飯店(1:140)好,所以整個上午還是門庭若市。由於刷信用卡在奈及利亞既不方便又有風險,我們各自換了3500到4000美金,換算為奈幣就是50到60萬左右。奈幣的最大幣值是千元鈔,所以每個人提著一大袋鈔票,找尋隨身可以藏匿之處。

第二站到美國CDC的奈及利亞辦公室。雖然離氣派的美國大使館不遠,此處地處泥濘之中,看得出來是小本經營。我們在此拜會CDC辦公室的代理主席,聽她和幕僚說明此地的政府因應狀況、CDC辦公室的後勤支援工作進度等等。


中午到一處據稱當地最好的超市去買電池和水,順便買三明治當午餐。這家超市有點像早期的全聯福利中心,燈光昏暗,以家用百貨為主,沒有什麼生鮮食品。奈及利亞的食物偏貴,三明治一個要200多元台幣,有『美國標價』的感覺。匆匆解決中餐,趕回CDC辦公室跟無國界醫生組織(Medicine San Frontier, 簡稱MSF)的流病學家Jane會面。


Jane是澳洲人,在澳洲接受類似EIS的流病實務訓練後,進入MSF工作已經多年。她為此次懷疑重金屬中毒的疫情,被MSF派來實地瞭解村莊的狀況。她給我們看了許多照片,包括村中的民居模式、家庭結構、當地習俗、兒童參與淘金工作的狀況、水源與個案的地理位置關係等,讓我們對當地狀況有相當深入的瞭解,獲得問卷設計上的寶貴建議。她提供了幾個病人血液檢體送德國的檢驗結果,每個人的血鉛濃度都是破表般的高,兩個井水檢體檢驗鉛的濃度也是偏高,讓我們對於源頭是鉛中毒的揣測更加強烈。由於大家都是做流行病學的,話匣子一開就收不回來,從兩點鐘一直聊到將近六點,太陽快要下山,司機來催我們,才不得不結束討論。


返回套房式旅店後,再度遇到停電,整晚又是靠發電機維持。一名環境重金屬採樣的美國工程師抵達Abuja,帶了可以檢測土壤重金屬含量的儀器,跟我們在旅館會合。晚餐後,我和同學根據MSF提供的建議,開始修改問卷,到半夜十二點才弄好。此夜的旅館網路是暢通的,趕快處理工作上的email,然後整理隔天要轉移陣地的行李。就寢時已經是凌晨兩點半。不過,經歷有趣又有收穫的一天,並不覺得疲累。

隔天上午至WHO奈及利亞辦公室,拜會WHO駐奈及利亞代表。WHO是政治色彩濃厚的單位,但確實經驗豐富,見面不久立刻開門見山,詢問我們是來緊急應變,還是做學術研究?奈及利亞政府是否清楚我們的角色?公共關係、媒體應對方面,是否想好對策?我們離開後如何讓應變行動能延續下去?畢竟在異國進行敏感性頗高的公共衛生調查,確實動見觀瞻,要讓各方滿意和支持,才不會讓好事變成壞事,也才能整合各方資源,獲得最好的發揮,所以在科學之外,還有很多議題是必須考慮的。

回到CDC辦公室,美國有一批血鉛濃度的檢驗儀器和用具已經運抵,我們清點裝箱後,朝Abuja機場出發,準備搭機前往西北部的Sokoto,然後坐車到Zamfara州的首府Gusau,深入事件發生地。

2010年6月22日 星期二

Abuja初體驗


奈及利亞的首都Abuja,是個有200萬人居住的大都市。機場比想像中的先進,有空橋迎接下機旅客,5月19日這一天的國際線班機不多,同時間只有我們這班飛機的乘客在機場。移民官、海關、出行李的動作算是快速。美國大使館的人員在出口處等候我們,帶我們上車前往旅館。


攝氏30度的天空,時序已經將進入雨季,每天會有午後雷陣雨。天空帶著烏雲,沙塵中夾雜著綠意。機場通往市中心的柏油路相當平順,沿途景象十分熟悉:路邊的蔬果攤販、騎著單車趕路的人們、頭頂貨物行走的青年,都勾起了我在馬拉威的回憶。此處雖是西部非洲,跟東非的第一印象差異不大。


進入市區,映入眼簾的是城市的兩個地標:國家清真寺(National Mosque)和國家大教堂(National Cathedral),代表奈及利亞兩大宗教的建築,遠遠對望。奈及利亞的伊斯蘭教人口佔53%,北部深受伊斯蘭文化影響。基督教人口佔44%,以受英語文化影響的東部和南部為主。主要的三個部族:豪薩(Huasa)、伊博(Igbo)和約魯巴(Yoruba),大致以尼日河流域區分,尼日河以北以豪薩為主,以東是伊博為主,西邊則是約魯巴。三個部族的語言不同。位處奈及利亞地理中心的Abuja,在1991年才取代南部的Lagos,成為奈及利亞首都,是調和這些宗教、部族差異的政治角力場。


街道兩旁種了許多鳳凰花,火紅的花朵正在盛開,讓城市有種朝氣蓬勃的感覺。奈及利亞在1998年以前相當混亂,內戰頻仍,1999年軍政府首腦猝死,結束軍政時代,頒佈新憲法,舉辦總統大選,2003年總統和國會大選後,整個國家才終於安定下來,憑藉豐富的石油和礦產,開始迅速發展經濟,目前是非洲首屈一指的經濟大國,只是政府貪污仍然嚴重,石油收入無法轉變為民生均富,貧富差距相當懸殊。


我們抵達位於擁擠市中心的希爾頓飯店(Transcorp Hilton),富麗堂皇、到處都是賓客,好不容易停車進入大廳,接機的美國大使館同仁赫然發現,負責人忘記幫我們預訂住宿了!原來5月5日奈國總統病逝、今天剛好是奈國副總統宣誓就職擔任繼位總統的日子,各地的達官顯貴冠蓋雲集,把這家飯店全部訂滿了,我們臨時想訂也訂不到,同行的美國專家們臉色頓時變的很難看,開始玩弄手上的黑莓機告知家人來到非洲的第一個烏龍。

經過一番聯絡,我們轉往另一家在社區裡的套房式旅店,價格比較便宜,房間滿大的,有冷氣、電視、廚房、冰箱,屋頂還有餐廳供餐。正當服務生帶領我坐電梯往三樓移動時,忽然停電了,電梯一片漆黑。經過十秒鐘,我聽到外面嘎嘎的馬達聲,知道發電機啟動了,不一會兒,燈光恢復、電梯繼續移動。這是給我同行者的第二個非洲震撼教育:停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意外的,不過重溫舊夢而已。至於黑莓機沒收訊信號、旅店網路不通,更是沒啥可驚訝的事情,連電都沒有,還談別的?


我們到了屋頂餐廳,吧台電視播放著ESPN的撞球賽。侍者奉上菜單,大家仔細的看了半天,決定好了菜名,侍者只回答:『對不起,我們沒有XX了。(XX=羊肉、牛肉)』,想點果汁,侍者也回答:『對不起,我們沒有果汁了。』最後的結論其實很簡單,就是烤雞肉配上炒飯、白飯或薯條,飲料就是可樂、雪碧、芬達三選一。菜單歸菜單,廚房歸廚房,直接問侍者:『你們現在有什麼?』才是比較省時簡便的方式。

趁著發電機還在供電,趕快把電腦、手機拿出來充充電。熱水不會一直都有,趕快洗澡解決了事。旅店附近因停電暗成一片,抬頭望去,今晚的上弦月格外皎潔,請月亮託話:台灣、美國的親友們,我已平安抵達奈及利亞了。

2010年6月21日 星期一

重返非洲


接獲美國疾管局(CDC)通知,要被派往奈及利亞出任務,是5月14日星期五早上的事。

說是『通知』,其實是『志願』性質。奈及利亞北部的小村莊,發生了不明原因的兒童腦病變群聚,三個月來已有數百名兒童罹病,懷疑是傳染病流行或重金屬中毒,奈及利亞衛生部請求CDC的國家環境衛生中心派員調查,為期至少三週,需要一名感染科醫生隨行協助,因此在過去一週裡,CDC四處徵求有意願的人選,可是許多人時間上都無法配合,才會問到不具美國公民身份的我。能夠有機會重返非洲,又是調查神秘案件,我當然是欣然答應。


這趟去奈及利亞的團隊,總共有四人。團隊指揮是國家環境衛生中心的醫師,他做過一年的家庭醫學科住院醫師後加入EIS訓練,同時參加預防醫學住院醫師訓練計畫,訓練結束後留在CDC的國家環境衛生中心,曾有去秘魯北部和科索沃做鉛中毒田野調查的資歷,跟外國政府或國際組織的合作經驗豐富。他負責『運籌帷幄』,跟奈國政府和國際組織的協調合作,策劃整個調查行動。第二位是國家環境衛生中心的環境工程師,負責當地的環境重金屬含量調查。剩下兩人(包括我),都是第一年的EIS Officer,我的背景是感染科醫生,我同學的背景則是有Emory公衛碩士學位的護理師,她在國家環境衛生中心受訓,所以理所當然以她為主、我為輔,共同負責流行病學調查。

雖然我對重金屬污染並非專家,但四人當中只有我曾去過非洲,所以我變成團隊的『非洲通』,提供關於傳染病(例如瘧疾)、社會文化上的訊息,讓大家不要對非洲存有太多焦慮。


我們搭乘Lufthansa航空,從亞特蘭大起飛,8個多小時到達德國法蘭克福機場,在此轉機,續坐6個小時抵達奈及利亞首都Abuja。第一次飛越撒哈拉沙漠上空,第一次進入西部非洲的領域,心情是興奮又緊張的。未來一個月,在工作與生活上,都充滿不可知的挑戰,有機會跟許多國際同伴一起合作,解決嚴重的公共衛生問題。這趟重返非洲之旅,才剛剛開始…

2010年6月20日 星期日

(新聞) 非法冶煉金礦 小孩鉛中毒亡


民視新聞 更新日期:2010/06/12 00:01

非洲奈及利亞北部村落,從今年初不斷有民眾,因為不明原因嘔吐、痙攣,最後死亡,160多人中,絕大多數是小孩。當局調查發現,居然是當地非法開採的金礦,含有大量的鉛污染土壤,那些死於鉛中毒的小孩,很多都還不到5歲。

穆罕默德腳下的土堆,埋的是他2個小孩。今年1月初開始,奈及利亞北部這個村落,陸續有人因為不明原因死亡,多數都還是未滿5歲的小孩。兒童人口不到半年,少了1/3。由於死法太離奇,奈國官員轉而向世界衛生組織,和美國疾管局求援,才揭露這起,號稱史上最嚴重的鉛中毒案。只是鉛從哪裡來?原來最近金價飆漲,有村民從附近的金礦,直接挖來礦土冶煉,因為每煉一克金的收入,幾乎夠他們活一個月。

只是,土裡的鉛經雨水沖刷、污染土壤和水源,國際醫療人員發現,村裡幾乎每個人,都有鉛中毒症狀,有的濃度高到,甚至連儀器都測不出。目前醫療人員只能先處理最容易急性中毒的孕婦與小孩,但即使移除廢土,重金屬的毒害已經深入,這裡的每吋土地。沒有錢出走,穆罕默德只能選擇和2個孩子,繼續與鉛毒共存。(民視新聞綜合報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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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當中提到『美國疾管局』,我是四人調查小組其中一員。

從5月18日出發到奈及利亞,到6月15日返回美國,這趟重返非洲的旅程,讓我參與了這樁會在歷史上留名的鉛中毒調查案,充滿驚奇與挑戰,也目睹令人心碎的兒童無辜死亡。以後幾週,我將會陸續介紹這個故事...